柏林剧团《三分钱歌剧》来华：百年批判戏剧的当代演绎

近日，我国首都剧场舞台上迎来了由戏剧大师布莱希特创立的著名德国柏林剧团倾情演绎的经典剧目——《三分钱歌剧》。这部作品，作为今年上海国际艺术节和北京人艺国际戏剧邀请展的亮点之一，不仅让我们深刻领略了布莱希特式戏剧的独特魅力，更为我国戏剧创作提供了宝贵的启示和借鉴。

《三分钱歌剧》这部划时代的戏剧作品，诞生于1928年的柏林，那是一个充满艺术激情和思想碰撞的时代。当时年仅三十岁的布莱希特，在柏林的咖啡馆和排练厅中，开始对传统的戏剧形式进行深刻的反思，并着手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全面革新。在这场革新中，他与作曲家库尔特·魏尔携手合作，以18世纪英国民谣歌剧《乞丐歌剧》为基础，巧妙地将流行音乐的形式与严肃的戏剧改革相结合。 在这部作品中，布莱希特巧妙地融入了尼采哲学中的质疑思想，以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讽刺批判。他通过独特的“间离效果”，让观众在欣赏戏剧的同时，始终保持清醒的批判态度。这种全新的戏剧语言，不仅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更成为影响深远的“史诗剧场”。 《三分钱歌剧》的诞生，标志着布莱希特戏剧理论的成熟，也预示了现代戏剧的发展方向。这部作品在艺术上的创新和思想上的深度，使其成为了世界戏剧史上的一座丰碑，至今仍被广大观众所喜爱和传颂。

此次柏林剧团带到中国的这版《三分钱歌剧》，由擅长将视觉美学、跨媒介艺术等当代手段融入古典作品的巴里·科斯基导演2021年执导，充满活力的重新编曲、创新的舞台呈现和演员们的精彩演绎，成功实现了经典的现代转化，让人看到百年前的社会寓言仍然具有鲜活的当代生命力，而不是将经典奉为“博物馆藏品”，使其在“毕恭毕敬”的复刻中沦为失去呼吸的标本。

另一方面，即便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和中国戏曲表演美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这种带有癫狂、荒诞、解构、间离等“后戏剧剧场风格”的德式戏剧美学，对于深受斯坦尼体系影响的中国观众来说，仍具有挑战性。因为重要的文化差异在于，中国观众观看戏曲时因为欣赏演员表演和演唱而鼓掌叫好，以及戏曲表演虚拟性和假定性带来的“间离感”，与布莱希特针对西方传统戏剧幻觉审美而提出的具有理性批判意义的“间离效果”，出发点并不一样。《三分钱歌剧》这样的音乐戏剧，与百老汇音乐剧也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作为布莱希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三分钱歌剧》的经典性和震撼力不是因为该剧舞台呈现充满娱乐效果，让布莱希特获得“最伟大的商业 成功”，而是因为其穿越百年依然带有强烈社会批判性的思想内核，它从未因娱乐性削弱其批判的锋芒。剧中对于金钱社会与人性黑暗的批判，以及“先填饱肚子，再来谈道德”“有人活在光明，有人沉于黑暗，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世界。你们看见的，都站在光里，身在暗处的，永远不被看见”这样的台词，今天依然振聋发聩。

柏林剧团的《三分钱歌剧》让我们看到，娱乐与批判可以并行不悖，传统与当代能够无缝衔接，而戏剧的终极价值，在于对人性的追问、对社会的反思。正如柏林剧院艺术总监奥利弗·里斯特别强调的：“至今，我院仍以传承布莱希特戏剧中的政治意识与现实关怀为使命，积极关注当代社会议题，致力于以戏剧为媒介回应现实，延续其未竟的艺术理想。”

回溯中国戏剧的发展历程，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戏剧批判精神的高峰时期：这一时期不仅将《三分钱歌剧》、《沃伊采克》等众多蕴含强烈批判色彩的西方戏剧经典引入中国舞台，还孕育了《绝对信号》、《WM(我们)》、《狗儿爷涅槃》、《桑树坪纪事》、《切格瓦拉》等一系列直面历史与人性深层的原创佳作。那时的舞台创作，虽然语言表达上大量借鉴了西方的元素，但内心却充满了直面现实的勇气和真诚的探索。 如今，随着中国戏剧美学的日益成熟，我们已能从东方审美和丰富的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努力构建独特的中国演剧体系。然而，遗憾的是，那种尖锐的批判精神和深刻的哲学思考似乎正在逐渐减弱。或许，我们应当重新点燃直面现实的勇气，运用东方美学的深邃智慧，照亮批判与反思的锐利之光;同时，以传统文化的厚重底蕴，承载起当代思想的深刻内涵。只有这样，中国戏剧才能展现出更坚定的文化自信，并拥有影响世界、传之久远的深远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