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的悲喜复调：契诃夫经典在当代舞台的重新诠释

从现实主义传统的深刻解读到风格迥异、多元的现代阐释，契诃夫的作品在中国观众眼中早已不再陌生。在世界戏剧舞台上，众多国家的导演都将他的作品视为检验艺术才华的试金石，力求在继承戏剧传统法则的基础上实现超越与创新。近期，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蒂亚戈·罗德里格斯导演执导、伊莎贝拉·于佩尔主演的话剧《樱桃园》，便是创作者们以经典为基石，大胆进行创新与突破的杰出尝试。

在1902年至1903年这一时期，俄国文坛巨匠契诃夫创作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部戏剧巨作——《樱桃园》。契诃夫诞生于俄国废除农奴制的前一年，正值世纪交替之际，他见证了俄国历史上最为动荡和激变的时期。在这部作品中，社会阶层的流动和新旧思想的矛盾，正是源自于这一历史背景。 然而，契诃夫的戏剧创作独具匠心，他往往有意淡化表面的冲突，将视角转向看似琐碎的日常生活。这种独特的表现手法，使得他的作品在映照人类共通的内心世界方面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通过细腻的笔触，契诃夫将观众带入一个充满温情与哲理的戏剧世界，让人们深刻感受到人性的复杂与美好。

《樱桃园》的当代排演数不胜数，创作者首先要理解契诃夫的原意，在此基础上引申出自己的解读。原作中柳鲍芙等人面对现实的困顿和美好事物的消逝而无力挽回，似乎笼罩在感伤忧郁的情调里，但契诃夫却把《樱桃园》定义为“喜剧”。1904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莫斯科艺术剧院初次排演此剧时，将其诠释为沉重的抒情悲剧，这引来了契诃夫的不满，他将其称为“愚蠢的感伤主义”。此后的百余年间，彼得·布鲁克、林兆华等的排演实践都曾关注到这部戏内在的喜剧特质。

同样，导演罗德里格斯也没有简单化地将《樱桃园》解读为一曲告别与终结的悲歌，他敏锐地捕捉到契诃夫的悲悯与隐忧，试图创作一部探讨时代变革、痛苦与希望并存的悲喜复调。

那么，这种悲喜交加的意蕴从何而来呢?在这个版本中，柳鲍芙被塑造成一位“栖息于喜剧中的悲剧角色”。她不愿积极面对现实做出改变，一味沉溺于怀旧的忧郁中。而除了年迈的老仆人费尔斯外，其他角色都依稀察觉到未来将与过往迥异，各自寻找希望的微光，奔向未来的新世界，与柳鲍芙的逃避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饰演柳鲍芙的于佩尔带着一种疏离的态度穿梭于人群中，她没有过多情绪外化的处理，以醉醺醺的状态静观一切——当人们围聚狂欢时，她低垂着头，独坐在樱桃树之下，周遭的喧闹都与她无关，仿佛她深知属于她的时代已然陨落。这样的表演风格愈发凸显出人物与时代的割裂感，柳鲍芙做出的一切反应也随之蒙上荒诞的色彩。

2001年，于佩尔在话剧《美狄亚》中的表演堪称一绝，她以极具张力的“嘶吼式”演绎，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在另一部作品《樱桃园》中，她的角色柳鲍芙则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采。她细腻地描绘了柳鲍芙的内心世界，使其在迷茫与清醒、幼稚与成熟、温柔与躁动之间自如切换。于佩尔对人物复杂内心的静水深流式刻画，正是她在电影表演中最为拿手的技巧。 不过，戏剧舞台上的表演往往缺乏镜头的聚焦和放大，这使得于佩尔的这种细腻表演在观众眼中难以完全捕捉和领会。这也可能是部分观众带着对她的期待步入剧场，却最终感到失望而归的原因之一。